博球之路1
他並不神秘,也不引人注目。在一家事業單位做事,永遠是一身休閒裝。
他上網,只看陪率、盤口、比分、出場陣容。他從不看貼,因為他從不信別人;他也不發貼,因為不會打字。他訂了兩份報紙——《體壇週報》、《足球》。
認識他的原因很簡單,他是我的同事,雖然比我大五歲,但神情看起來很淡漠,顯得睿智、沉靜。
因為對足球的愛好,我們相處了七八年。從98年世界盃開始,受他的影響,我也開始賭波。接下來的路,相信跟許多波友沒有兩樣,起初小贏,中間有輸有贏,最後重注慘敗。當然,他也輸得很慘。
兩年後的12月31日,普天同慶,辭舊迎新。身在黃浦江畔避債的我,看著金茂大廈的新世紀煙火晚會,悚然回首時,痛心疾首,兩年來自從接觸了賭波,我就沒有象正常人一樣的生活,整天生活在刺激、緊張、不安、瘋狂之中!
我決定重新開始,從還債開始,和妻子老老實實地經營了一家小店舖,這個小店舖掙的錢並不算很多,也不快,但畢竟每天都在掙錢。生活中,除了應付債主之外,基本沒有什麼煩心的事。就這樣,到2002年世界盃的時候,我終於還清了全部欠款,生活好像轉了一大圈,又回到了起點。
他呢,我們聯繫已經很少了。在單位上,他仍然像從前一樣,每天都來晃晃,做點事,然後又回去了。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裡,因為他跟他老婆分居了,一個人住在外面。我清楚,他輸得比我還多,唯一關心的是,他是不是還在重操舊業?
因為還清了全部欠款,因為02年世界盃的緣故,我們又聚到了一起。我小心地問他:最近怎樣了?他沒回答,反問我:債還清了?我說是,他吐了一口煙說:嗯,我估計也差不多了。我又問:是不是在繼續玩球?他看了看我,笑著說:你沒見我也在努力工作啊。我聽了也覺得好笑,但看他好像不願深談的樣子,也好不好再問了。
兩年的時間很快,我的記憶很簡單,兩年一大賽。一晃又到2004年了,歐洲杯開賽了。揭幕戰是葡萄牙對希臘。他打來了電話:到我這兒來看球?
他告訴了我詳細住址,我敲開了門。穿著一身睡衣,叼著一枝煙的他開了門。
這是一個小型公寓,裡面的陳設很簡單,進門就是餐桌,很乾淨,桌面上什麼都沒有。他笑著說,好奇就先參觀一下?廚房裡也很乾淨,一看就知道不食煙火。起居室很大,一張床,兩張單人沙發,兩台電視,一台筆記本電腦,一部電話,牆邊還立著一個高大的書櫃,書不多,檔案袋倒是蠻多的。
他泡了一杯茶,笑著問我:今天這場球怎麼看?我也笑著說,我好久沒有研究這東西了,說不清楚。他搖著頭說:不會的,只要賭過波的人,用不著刻意研究,心理上肯定對過盤口了,這類似於人體的條件反射。在我不發表意見的堅持下,他點了一枝煙,開口慢慢地說:四年前,你從上海回來的時候,我也在痛苦中猶豫,在玩球的這幾年裡,我失去的東西太多了,房子、車子,還有妻子,還有健康的身體(他心臟有點問題)。
他繼續說:你應該看得出,我仍然在玩球,那時我想,從哪兒跌倒了,就應該從哪兒爬起來。說實話,當時在絕望中,我也不清楚我以後是不是還能夠爬起來。
他吐了一口煙:四年過去了,我相信現在的我是徹底站起來了,我過了四年非人的日子,每天蝸居在這個小屋裡,日夜顛倒,餓了就吃麵包、方便麵,沒有什麼比球對我更重要。
我靜靜地聽著面前這個男人的述說,心裡在想,如果是我,我能做到嗎?肯定做不到,我搖了下頭。
他看到我在搖頭,笑著說:你一定不信吧。想當初,我們玩球的時候,先是自己研究,小贏了之後,注碼慢慢就大了,然後就輸了,開始變得不信自己,記得吧,我們還買過料,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些賣料網站上,雖然也贏了不少,但最後還是徹底輸了。你想過為什麼會這樣嗎?
我說原因我想過,恐怕有兩點:一是我們水平不行,二是心態不好。
「嗯,是的,這兩點肯定不錯。不過,無論我們怎樣研究,水平能抵得過那些操盤手嗎?他們所接收的信息的準確度與影響力,肯定不是我們能夠想像得到的。再說了,就說澳門,電視上看不到的比賽,他們會開盤嗎?不會吧,可我們呢,能看得到多少現場直播或錄像?」
「再說心態吧,只要是賭,誰不想贏,誰又能真的將輸贏置之度外?再小的注碼都希望會贏。說起來容易,等你真的投注了,你會不當回事?」我說,那怎麼辦?
他苦笑著說:沒辦法,除了看更多的比賽,研究得更深更細,心態放得平和一些,的確沒有其他好的辦法。你看我上面的書櫃,全部是關於四大聯賽的資料,每個隊一本,都是我自己整理的,你有空就看看吧,今天就算了,好好看球吧。
我說:我還是回去看吧,太晚了。他「嗯」了一聲說:也對,明天你還要上班。站起來送我出門,我在門外說再見的時候,他突然詭密地笑了下:葡萄牙今天贏不到,要不要來個5C玩玩?我搖了下頭:算了,明天再說吧。他笑一下,關上了門。
從他哪兒回來後的一個月裡,我心裡老是莫名其妙地在鬥爭,一向平靜的心情有點煩悶了,說不清是怎麼回事,好在時間長了,也就慢慢淡忘了,那股重操舊業的衝動慢慢地壓抑下去了。
博球之路2
那年,我的兒子出生了,家裡突然平添了一個愛鬧的小傢伙,讓我忙得不亦樂乎。初為人父的自豪與亢奮,伴隨著兒子一天天地長大,慢慢地趨於平淡,一種神聖的責任感油然而生,我該為我的兒子好好規劃未來,可不能像我一樣一事無成。想到自己的現狀,心裡不免滋生出焦慮與無奈。
等到兒子會走的時候,時間一晃又到2005年8月份了,雖然幾年時間沒有玩球了,但我知道,一個新的賽季又將開始了,就像明年的世界盃一樣,普通人都不會忘記,何況我呢?
我決定去看看他,我不知道這次去他那兒,我到底能不能經受住刺激與緊張的誘惑?一路上,腦子裡在想,在這幾年的時光裡,不知道又有多少波友一夜囊空、負債纍纍,甚至家破人亡,不禁深深地為之歎息。
後來正如我先前的預感一樣,我又投身到長江後浪推前浪的賭波大軍中了。
他看到我,看得出來還是蠻開心的。「我說嘛,我這地方這麼隱密,除了電話,幾乎沒有人來過。」他笑著說:「先喝茶吧,等一下,我先下個注」。
話音剛落,電話就響了。「你看看,除了沒有人來,電話還是熱鬧得很」。他一邊接電話,一邊臉上的神情突然焦急了起來,很快地應了幾聲,放下電話:「女兒發高燒了,我去下醫院,你在這坐會兒吧,如果時間晚了,你就先回吧,把門帶起來就行了。」
「要不要緊?」,他邊穿衣邊回答說:「現在不知道呢」。「那我和你一起去醫院看看小妮吧」,他猶豫了一下,「好吧,你去車庫把車先開出來,鑰匙在桌上」。
小妮可能是著涼了,醫生說吊吊水就會好些。他老婆坐在小妮身邊,一邊摸著女兒額頭,一邊憂心忡忡地發著愣。
他的手機仍在響個不停,聽他說了幾次女兒生病了之類的話,鈴聲才漸漸地平息。「到那邊*窗的走道上抽支煙吧」,他說。
剛抽了兩支煙,不一會兒,他的表情隨著走道進口的腳步聲詫異了起來,低聲說:你等會兒,他們來了。「誰啊?」他壓低聲音告訴我:「這邊的老莊」。
看到他們幾人在走道口嘰嘰咕咕地說著話,我的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,我雖然不知道他們具體說些什麼,但有一點可以確信,與小妮的生病沒半點關係。
回到他屋裡的時候,已經是凌晨了,他拔下電話線,關了手機和電腦,困頓地對我說:「今天累了,不想再下注了。如果你感興趣,先跟在我後面看看吧,到國慶節後再決定,好不好?」我吱唔了幾句,替他關上了門。
國慶節放假前,他對我說:「節日期間,我基本上不怎麼出門,車子就丟給你吧,帶老婆和兒子好好玩玩」。我應下了,他又意味深長地說:「說不定,你以後陪他們的時間會越來越少的。」
我不敢說這世上沒有高手,但可以肯定你不會是,在你輸光之前。」他坐在沙發上,冷冷地看著我,「捷克的比賽你看了多少?荷蘭的比賽你又看了多少?」
我怔在那兒,還車的時候,順便聊了會兒,我已經下定決心,打算跟他了,我只是說了句看好捷克的主場,再說了,我畢竟也玩了幾年球,又不是新手,他這樣奚落我,確實有點不服氣。
「如果你這樣浮躁,你還是會過從前那樣的日子」,看到我的尷尬,他的口氣緩和了下來,「我的態度不好,你諒解吧,跟別人我也不會這樣說話,但對你,我心裡有點矛盾,一方面想讓你贏點錢,一方面又怕你收不住手,以至於重蹈覆轍,唉!」
「我全部跟你,難道不行嗎?」
「哼,那你自己的主見呢?時間一長,你自己的主見必然要佔上風,那時候,我想拉你恐怕都拉不住。」,他的目光突然有點黯淡了下來,「再說了,你會犧牲掉許多人生的樂趣,像我,這幾年雖然贏了不少錢,但幾乎像與世隔絕一樣,付出的代價太大了。」